碎片时代的阅读状态
2016-09-17 23:21:41| 分类：
慢读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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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要把自己看重的好书真正地读起来，也挺不容易的。每当我把珍藏的书从书橱里拿出来，就发现桌面上、桌底下的袋子里，冒出了许多书与它争夺阅读权，它们都是临时放在那里的，有借来的，有准备扔掉的（只待把其中的知识筛选一遍就送走），平时不碍眼，这会儿特别嫌它们多余，我忍不住放下名著先筛选它们。没筛多久，手机响了，微信来了，这个更强势，因为它是未知的，你不知道来的是精华还是垃圾，消除悬念的唯一办法是把它们看掉……就这样，永远是这样的阅读顺序，过路的优先于长存的，次要的优先于主要的，浅显的优先于深刻的，结果我大部分的阅读时间是以清理垃圾为业。等我下决心摆脱重重羁绊，放下一切鸡零狗碎，给自己泡了茶，关上门，穿过千山万水坐下来，捧起我要读的书，没读几行几页，瞌睡来了。
要知道我所定义的好书是天才作家在一种完整的生命状态中挖掘出来的东西。这个状态卡夫卡描述过，“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待在一个宽敞的、闭门杜户的地窖最里面的一间里。饭由人送来，放在离我这间最远的、地窖的第一道门后。穿着睡衣、穿过地窖所有的房间去取饭将是我唯一的散步。然后我又回到我的桌旁、深思着细嚼慢咽，紧接着又马上开始写作。那样我将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啊！我将会从怎样的深处把它挖掘出来啊。”“我只能以这种自成一体的、内在关连的和严肃的方式来写作，并因此也只能这样生活。”“因为写作的重心在深处”，如果在生活与写作中间“忽上忽下，人终会被撕成碎片。”专注、完整、饱满，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也是拉上窗帘十年不见天日写出来的。
可以想象，这样的书带着一种深静的气氛，它一从书橱出来，就与我的日常阅读环境形成了反差，致使我不清理一番环境就安置不了它，就像一个尊贵的客人来了，立马觉得自己家太挤太乱了。我的日常阅读虽然挤满了知识，但我没有忘记这种求知带有自欺欺人的性质，在这个过程里，是没有真正的精神活动的，没有“求”这回事，所有的知识只需要舒服地接受（微信比百度更舒服），其可悲的效果不体现在过程中而体现在过程后，每次穿过信息的枪林弹雨，我都像被肢解了一样，瘫痪而散架，只会问“还有吗？”就像看电视一直要看到雪花点出来才歇手。
眼看着岁月不饶人，不调整阅读策略真的来不及了，也许应该从调整其目的入手，以前总以为读书的最大目的是获取知识，哪儿有知识，哪儿就值得浏览一番，现在被知识盛宴撑过，总算知道读书的最高境界是借助求知过程获得完整而饱满的生命状态。孔子对此早有体会，他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读经典好书，是为了跟天才作者最完整的生命状态相遇——你至少得有他一半的专注，穿过一道道地窖的门，找遍所有的房间，找到以后那份默契真是人间至福。
当然，也不是只要专注就能与任何经典都默契的，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我至今未读完，阅读状态不均匀，是拿起又放下的原因，有的地方特别有共鸣，有的地方则看不出名堂，他每写一章就换一个文体，我的适应力有点力不从心。我需要等待自己的经验越来越多地对应到它的经验状态，我将用这本书作为镜子来认识自己。普鲁斯特的七卷本《追忆似水年华》，我倒是通读了一遍半。有个年轻朋友称这部书是“神一样的存在”，敬而远之，其实普鲁斯特最是一个能穿透神秘走向明晰的人，哪怕他写的是偏执狂才能到达的意识深度，他也有逻辑的台阶带着我们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这部书至今为止是我的最爱。让我想不到的是，正当我千方百计克服碎片状态求完整时，广西师大出版社却想出了以碎片治碎片的法子。他们最近出了《〈追寻逝去的时光〉读本》，把普鲁斯特的七本变一本，不过不是缩写，是节选，从每一卷中分别选取精彩大段，每个大段的文字一字不易，然后用必要的文字连缀这些段落，并作一些交代。我试着比较了一下，好处是精简快捷，能让看不完七卷本的读者“终于”看完了。差别是，阅读的氛围变了，在连绵大海上航行变成了参观一片一片精选的水域，失去了深厚连续性背景的那些精彩段落，其光晕是被孤立的和被限制的。如此推广名著，其目的的设置颇有反讽意味——为完整而碎片化，这到底是什么状态的胜利呢？七卷本变一卷本地看完了，能算看“完”吗？现代社会复杂而混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人很难反对也很难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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