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法则与互动现实
2016-06-01 15:40:47| 分类：
生命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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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没有阅读《麦克林托克传记》以前，我还不知道生物遗传的中心法则已经受到了根本的挑战。麦克林托克1951年就发表了论文，直到1983年她的“转座”理论才获承认，如今又过了20年，她的科学发现仍然没有普及到我们，前不久我看了一本新出版的科普小画书，讲基因复制的，其中并没有提到麦克林托克的“转座”理论。大众对分子生物学的理解还是像《生活》杂志用简洁的语言所描述的：“DNA造RNA，RNA造蛋白质，蛋白质造我们。” DNA是“生命的母分子”。它把遗传信息像“倒模”一样传到RNA这种中间物分子上。RNA就作为合成蛋白质（或酶）的模板。信息发源于DNA，只有单向的流动，不可能倒流。这就是“中心法则”，简洁、明了，富于威权，这个法则曾使人们异常欢快与激动，诺奖获得者、法国人雅克·莫诺德说：“生命的秘密吗？在原则上，如果不是在所有的细节上，大部分是可知的。”这样的豪情万丈，并没有为麦克林托克细胞遗传学的复杂性留下余地。
然而大量的科学实践证明，正是在被忽略的细节里隐藏着足以起兵造反的新观点，最微小的细节会提供一个更大整体的钥匙。麦克林托克关注的细节是：从一个受精卵中衍生出来的细胞怎么会彼此不同呢，既然一开始它们都包含了同样的DNA？中心法则把这样的遗传变异统统看成是随机的。在上面提到的小画书里，对于“我和你为什么不一样”的问题，就采取了一语带过的办法——画面上一个细胞用似哭似笑的表情报告：我刚才突变了。而并不解释它凭什么突变。
麦克林托克坚持从对这种被人们抛在边缘的、看起来是偶然的遗传变异中寻找规律，从发现线索到艰苦的推理，她的研究证明，基因并非以一条固定的直线顺序排列。遗传因子能够自动地从一个位点移到另一个位点，甚至从一条染色体移到另一条染色体，在这个移动中，遗传因子给细胞带来了新的指令，而这种移动既是基因本身程序的一部分，又是在环境压力足够大时能自行产生的“学习”效应。麦克林托克详述了一个在组织上极为精细和复杂的调节和控制体系。她管它叫做抑制—诱变体系。
我们做媒体的都知道，什么事情要想在传播上没有障碍，最好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与中心法则相比，麦克林托克的转座理论显得错综复杂而头绪甚多——虽然它相对于庞杂而无头绪的实验资料来说已经提炼得井井有条了，但与《生活》杂志那种简洁比，它免不了许多两头不靠的表述，比如：转座因子既非无定局也不是孤立的现象，遗传变异既非随机又非有意，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如此地辗转不定，被大家接受的速度肯定要慢得多。而我认为更主要的原因是，科学家群体也有人的弱点，那就是比较容易接受简单不变的学说，而不喜欢让问题复杂化。尤其是刚刚确立了一个法则，从大家的心态上就不愿意这个清晰而恒定的局面遭破坏，所以将麦克林托克视为异端加以排斥也是必然的。好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发现层出不穷，转座开始无处不在了，在细菌里、在酵母里、在果蝇和植物里，中心法则再也捂不住盖子了，诺奖就众望所归地奖给麦克林托克了。但是在科普读物里，复杂的思想仍旧是不易传达的，所以对于大众来说，中心法则依然占有优势。
我现在有一个不成熟的体会，似乎凡表现单向流动的法则和规律，都更接近人类把握自然的愿望，它能激起幻想和热情。但是经过大量细节的修正以后，人们就不得不承认现实世界其实都是双向流动、复杂互动的，于是就有了幻灭和理智。前者有如爱情，想象中的爱情是静态的和永恒的，一厢情愿的追求与把握是主要动作。后者有如婚姻，状态混沌，变动不居，调节与控制是其主要动作，假如错用了前者的动作，比如对某一事故去追根寻由，那就是你赖我，我赖你，永远没有个底。
结合以上两点总结做媒体的经验，似乎要这样：我们要用转座的办法，有节奏有变化地对大众说一劳永逸、简单明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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