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里有这么一句台词，有人劝老爷不要跟詹王府斗，退一步海阔天空，老爷说：我为什么要退？我前进的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我凭什么要退？
后来他不得已退了，可是这口气始终难咽。他的问题是普遍的，现在讲养生的人很多，我到处听人讲退一步的好处，可就是听不到如何对待那口气，气要是没有出路，单有理性是没有用的。就算按照理性指引的方向退了，那股气还是要伤人的。
不过这种伤也要看什么人来受，天资高禀赋好的人，受到这种伤害，于死生之际反倒能打开他的悟识。所以有人说，恶运对人的成全有时比好运还要大。从《大宅门》里表现的那个家族来看，家族之气虽然在老爷那里滞住了，却一代一代开了他们后代的聪明，斯琴高娃演的那个二奶奶，见识就比上一代高，能进能退，陈宝国演的那个孙辈老七，则不仅能进能退，还能游戏。无论是生意还是生活，整个都被他玩成太极了，你看他与人斗，没有什么进退的约束，其方位是复杂多变的。到他这个地步，家族的容量已经前后左右开拓到极致，搞得子孙无用武之地，于是子孙的主要历史作用，就是把这个家给败了。
但陈宝国演的那个七老爷，眼看子孙不争气——这个失败是根本性的，他倒也不太痛苦，远不如他爷爷当年“退一步”时那么痛苦——我想他们的表演是恰如其分的，一个家族气数将尽时，这种败，有点像胃出血、或外伤引起的脾脏破裂出血，因为胃的容量、腹腔的容量很大，内里出多少血，外表不注意看，往往看不出来，脸发白，出冷汗，脉搏越跳越快，这都是不声不响的，也没有什么痛苦，等到血出到外面让自己发现，已经出得太多，再不抢救，就不能保证血液的有效循环量了，所以这是很危险的，会导致心脏衰竭，很快死亡。而那个不肯“退一步”的老爷的痛苦，就像肺出血，看起来很吓人，其实危险性倒不是很大，因为肺是“娇脏”，容不得一点异物，有一点血都要咳出来，哪怕惊天动地咳一脸盆，全部的出血量就在这里了。
记得去年看过一部没头没脑的电视剧，有个女人快退休了，尽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被损的人气得无奈，去找另一个人说：她这么损我，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对方回答：这说明她已经找不到对自己有好处的事了，只好以损人为乐了——这电视剧其他的好处我没看出来，就这句台词还算聪明。
一个人尚有进攻性，却又找不到向前进攻的余地，只有给他人制造不愉快，自己才爽，说明此人自身的气血循环系统，已经不平衡了，只有把过剩的部分倾泻到他人身上，才能维持平衡——我们常常看到戏剧里有钱有势的主子旁跟着小丑样的仆人，主子拿他们不吃劲，但是绝对离不开他们，因为自己的部分功能已经由他们替代了。任何不平衡的人如果有权，都会去找“受气包”，以承担自己无处容纳的气，如果那个被欺负的人气量小、不好惹呢，就像肺这个“娇脏”，把损伤造成的内出血统统咳出来，大白于天下，那么伤人的人还知道警惕，还有救。如果这个被损的人容量大、不做声、比较软弱可欺呢，伤人的人就越伤越爽，无痛苦的出血量就越来越大，结果就是加速衰竭。
如此看来，身要退，气顶着，这个矛盾真是不好解决，看看上面这些例子，无论什么方向，终有一伤，向前向外，与对手拼，或拿弱者出气，最后还是伤自己，这个痛苦是没法逃避的。也许自己直接咽下去还省点事，能把这股气转移走、不生病则是幸事，最好从脑后的什么地方冲出去那就是大幸，“悟识”这样东西，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它在脑袋后面，是必经生死一冲才开出来的一个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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