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我和一个同事讨论，你觉得你所经历的人生是预成的呢，还是渐成的呢？
我给他解释了这两个词的意思，这是解释发育行为的两种基本概念。“预成论”是说，有机体可见的复杂形态以不可见的形式早已存在于卵中，后来只是把原定的胚基分别展开和扩大而已；“渐成论”是说，有机体的胚胎是不定形和未分化的，胚胎的发育机制受外界因素的操纵。总之——我把它们作了简单化的理解——是自身决定还是环境决定的问题。
同事说，我20来岁的时候是渐成论，现在快40岁了，我变成预成论了。以前我被领导调换工作的时候，总想着与调动有关的具体理由，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理由，我也不以为奇，不调动我也不以为奇。可是现在我发现其中的规律了，我总是被放在一个开拓新工作的位置上，我也总是能很快地进入角色，把工作开展起来，可是很快，基本上是三个月，我就没有新鲜感了，所以我觉得我的命运大概就是如此，频繁地调动岗位，把头开出来就交给别人。
我奇怪他未加思索，就得出了近似正确的结论。而我为了这个问题却想了很久。
预成论遭到发育力学第一个研究成果的反驳是：有许多预而不成的实例，比如海胆，如果你把它的胚胎一分为二，照预定的逻辑，半个胚胎，就只能产生半个有机体，其实不然，半个卵的海胆也能长成一个小一点的海胆，也就是说，卵不遭到分切，它长成一个海胆，遭到分切，它就能长成两个海胆。因为海胆的卵表现为“均等潜能系统”。
但谁来分切海胆呢？这个因素像空穴来风，难以把握。如果海胆没碰到这个神秘的外来因素，它那“一分为二”的潜能岂不是无从表现了吗？
任何理论，只要它有了一个对立的理论，我就倾向于两边都不相信了。
试想，如果一切都是预定好的，我此生不过是按葫芦画瓢，那活着有什么劲？如果一切都要取决于外来因素的作用，我才得以发挥或者遭到抑制，我活着又有什么劲？而最令人沮丧的是，即便我接受了这两种理论，心想不论是上帝安排还是环境安排，我都可以躺倒不干了，可结果我还是停不下来，非干不可，于是在这种理论的映照下，我的努力就成了一种纯粹的盲动，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还好，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体论”正中我的下怀。机体论发现了“动态有序的首要性和逐渐机械化的原理”，逐渐机械化就含有上述同事所说的意思。胚胎最初是具有均等潜能的系统，到了后期，就逐渐确定了各器官形成的区域。一块预定的脑，在此时被移位，就不能“情随境迁”了，它照样长成脑或派生物，例如在体腔中畸形的眼。因为它自身的优势已经形成了。
各部分的优势既可能由该部分自身原先微小差异的逐渐增加所造成，也可能由外来或多或少的特殊因素的作用所造成。一只珊瑚虫的一段，当它在水中自由地伸展时，会形成带有触须的头，当它埋藏在地里时，则形成足。一部分的确定一旦发生，原先未确定的诸部位也就随之一一落座，好象请客吃饭，主客不坐下来，其他人就不便坐似的。发育行为表现为动态过程的相互作用，无休止的动态流。因此，所有的刺激（即外界条件的改变）不是在一个不能动的内部系统中造一个过程，而是在一个能动的系统中修正该过程。
我喜欢“机体论”把发育过程描绘成一系列的“推手”或“博奕”，这比较好玩。此外，该理论还肯定了无刺激状态中发生的“空转反应”。例如，没携带筑巢材料的乌，在天空中表现出筑巢的活动；虫的爬动，环节动物的跑动，鱼的游动……都是由神经中枢的自动性引起的，而不需要外界的刺激。
这些对我这个脑子经常做无用空转的人来说，是个很大的安慰。2004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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