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需要想起《卧虎藏龙》这个电影的名字,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感觉跟这个名字隔着河,我知道它在那边,就是走不过去,心里发急。无能为力之中,记忆倒也生发了一点活力,像潮汐一样,它忽然席卷而来,向那个搁浅在某处的名字扑去,可是扑了个空。稍顷,又扑过来,第二次也没扑到。两个“阵子”一过,潮汐便歇火了。过了十来分钟,就在它不作为的时候,突然我的脑子里自动冒出来一个“龙”,随后“虎”“卧”“藏”三个字被一咯噔一咯噔地牵拉出来,组合成“卧虎藏龙”,却觉得不像。这个词走失的时候是作为一个整体倏忽不见的,回来时却支离破碎分着回,大概再搭配起来就生分了,但除此之外也不会有别的,只能认下它,认下它以后,还是觉得不像,最后还是上网确认了才放心。
后面的过程,一点也不浪漫,倒是前面两次失败,让人很有快感。潮汐涌起的那一刻,我的心是打开来的,好像要与故乡亲人拥抱似的,因为我的确呼吸到了与那个名字相一致的氛围,接近了那个熟悉的环境,心情是激动的,但在没见到“亲人”以前,又是忐忑不安的,之后没能捅破那层纸也是遗憾的——读者是否发现我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不停地更换比喻?其实快感顶多延续了一秒钟,但是像梦一样瞬息多变,宏观世界的比喻没有一个能贯穿到底。这个经验对我来说也非常新鲜,以前我从来没能获得这么微观的体会。
在上述体会中,我一个突出的感受就是有很多的不连续,记忆莫名中断了,恢复记忆的过程此起彼落,一道丢失的四个字,回来的时候相互间也有了嫌隙,导致我的认同也不能连续。我不知道这些不连续是否有科学的解释,最近看书,发现神经元传递信号也是不连续的,不禁深得安慰。
在这里我只能用不专业的话大致转述一下,否则我抄几万字也抄不完。我以前以为神经元之间的通信是像电子计算机一样通过集成电路板实现的,有固定而连续的线路传导,其实大多数不是。电子显微镜的发现,证明了两个神经元之间存在间隙,好比中间没有公路,有河,当电信号传播到神经末梢时,要过河,堆积在河岸的动作电位就触发一些化学物质释放到河中,这些物质可以当船用,叫递质。递质是些相对小的分子,在几毫秒内就可越过间隙,到达对岸,然后它要找停靠的码头,对岸靶神经元的外部,有特殊的大分子蛋白质称为受体。受体是为一种特殊化学物质定制的,精确得如同钥匙配锁一般。递质分子靠上了受体码头,它与这受体蛋白的结合相当于发令枪,使靶细胞的电位差发生变化。电位差的瞬变又成为电信号,就这样,电和化学事件不断重复,生生不息。
这让我想起以前南京市区到浦口,车换船,船换车,要费好多时间。事实上,在我们身体的有些部位,神经元相互融合在一起,毋需使用递质。电传导不仅快捷得多,也不太耗能,化学物质放出来要耗能,用完了还要把它吸收掉,也要耗能,为什么还要用它传导呢?
也许是为了让电子计算机的功能永远也赶不上人脑的功能。递质的释放量是根据到达末梢的动作电位的数量而定的。神经元的激活状态能变化至多达十万个不同的状态。十万种可能还要通过多种不同的化学物质对各自特制靶的作用,对最终电压产生不同的影响。化学传递给出了雾分子一样的无数接头,不像电传递受限于每一个焊点,缺少无数的可变性和多样性。
人生的许多机会,常常也是不连续的,我现在一点也不为我的忘事而沮丧了。某个递质暂时靠不了岸也没什么,年纪大了,就让我们的神经通信多一点峰回路转好了,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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