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是一个叫人敏感的问题。比如钱挣到多少，官当到多大，位置坐了多久，就算够了？这个边界在哪里？有人原来的心愿是只要有十万元就满足了，结果挣到100万还是不满足。
有人说，只要豁达、想得开，就不会有边界问题，其实没这么简单，豁达的人从有到无，一样要经受角色转换的痛苦。
我有个朋友，年轻时毫无扩张性，凡事大差不差就行了，一件事能不管就不管，不喜欢沾“边”，这种不沾“边”性格要么表现为心胸开阔，疏可走马，要么表现为胸有城府，深不可测，什么样的心胸配什么样的位置，而所有的“边”地，都是不开阔的，局促、狭窄的，那种地方哪怕比她呆的地方高级百倍，她也不稀罕去，她只愿意呆在隶属自己的地盘上，舒舒展展，稳定安全。她没有进攻性，但是谁要是挤兑她，她也不是软柿子。所以一般人也都敬她、畏她。可想而知，这样不卑不亢、不偏不倚的性格在单位里是很讨喜的，她一路顺风做到人事科科长。后来单位效益差了，45岁的女同志一刀切都要内退，她也要退，她没想到自己已到了边，还以为自己可以豁免，越级找了主管局，最后还是不行。这个一直活得宽宽松松的人，最后还是让内退的边界挤了一下。和她一起内退的人对她的结局表现出一种微妙的幸灾乐祸，意思是她终于跟大家一样了，而她以为自己不一样的想法成了一个笑柄。其实她不过是本能的反抗，因为她是个知足的人，在自己的“开阔地”上从不想着到别处开拓，所以她比别人更不能接受原地盘的丧失。知足而有位置的人，是特别不善转移的。我听到此事，一半是对她怜惜，一半是自己心惊，每每读到老子的“常有，欲以观其徼（jiao边界之意）”，就觉得老子真是知心，原来人世的喜怒哀乐之可观，都在这个“徼”上，每当自己有位置的时候，我们都要防着这个“徼”，万一它突然来临了，那剩余的生命力该往哪里伸展？
前两天去上课，老师讲到微循环。微动脉给人体组织运来氧气、营养物质和能量，微静脉从组织回收二氧化碳和代谢废物，我对血液如何从动脉转入静脉忽然心生遐想，有三种方式仿佛三种临界状态：直捷通路，动静脉短路和迂回通道。微循环内大部分的血液，在组织处于安静状态时是通过直捷通路流过的（只有小部分血液流经迂回通道）。直捷通路上没有括约肌，血流从微动脉快速地进入微静脉，不需用力——这是最自然最省事的通路，豁达的人，不轻易激动，有这条微循环的路大概就够了。
动静脉短路是喧嚷在皮肤浅表的通道，在手指、脚趾、鼻唇、耳朵这些地方，平时收缩关闭，体温增高时开放，使流经皮肤的血液量增加，便于散热；体温降低时则闭死。动静脉短路有发达的平滑肌层和丰富的血管运动神经末梢，这个短路是为了感受刺激、宣泄刺激而存在的，好像激动的员工可以直接越级找老总，达到快速的沟通。但这个通道也有不宜之处，它动静比较大，面红耳赤，引人侧目，如上述那位朋友越级找人，结果反而落人口实。
令我神往的还是迂回通道：真毛细血管网。这里的毛细血管安静时只开放1/5，当组织处于功能活跃的状态时，直捷通路和1/5真毛细血管提供的氧气和营养不够用了，这个网就要增加开放的区域了，真毛细血管的行程曲折漫长，血流甚慢（每秒只能流动0.41毫米），血液与组织之间可以进行充分的物质交换——我终于知道轻松豁达的人为何在紧要处照样发生循环障碍了：因为他那不作计较的生命力只依靠天然的直捷通路，很少深入思想的真毛细血管末梢，他很少兴奋到必须打开这些场所来实施信息的交换，也不能绕道这些“偏远地带”去获得丰富而细腻的营养吸收。而只有这里的微循环——网状的，弥漫的，才可以真正消化边界的紧张。也许自然的边界从来就不是概念中的一条线，而是动态吻合的网，好像两国之间和平往来的一个区域。 2004年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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