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文章带来的擦痕后续
2015-02-07 18:56:20| 分类：
慢读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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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陈丹青三篇文章的批评，写出来之后，当时没有发在博客上，而是先征求了一位朋友的意见，朋友来信提出了一点不同的想法：“那就是陈丹青写高仓健的文字中，关于他自己风轻云淡的定位，我总觉得有些刻意，尽管他的文字有功夫，藏得好，但从人的心理而言，实际情况还是有些被意识形态修改与装饰了，所以他是否真实地“呈现落差”还是他有能耐的文字技巧或事后形象选择，我不敢确定。”我回信说：“他那种云淡风轻应该是修饰的结果，是他一种很纯熟的自我定位，已到了自己都信以为真的地步。”然后，我把文章最后一句带有总结性的“真实”两字，改成了“坦白”，“坦白”是说他主观诚实，但是还没有穿透自己的习惯意识到达“真实”的层面。博客发出来之后，另一位朋友韩青在文章后面跟了评论，她的评论开启了另一个维度的讨论，我先把这段文字录在下面：
“我倒十分的理解陈丹青的种种不妥 。他完全能够意识并感知到高仓的种种郑重礼遇，只是，这些不在他的礼尚往来的个人内心经验里。若是遵照着外部经验的礼仪规定，陈丹青也能完全滴水不漏地做下来，只是，对此他不能让自己如此，那样就不能表明他内心的种种真切与真意——我想，陈写此文，动机应该是表达他对高仓的这番真切之意。高是所有言行，都是有仪规的，来自于他的修为与日本的士人传统，而陈在人家内外一致的仪规仪礼面前就可怜了，他的对应于此的传统是断续的、不完全的，不以为然底下，还有些刻意于心的举重若轻的现代人的现代派式的心态，而他内心里又有真情意在涌动，并表达出来，所以，这文章里的种种不齐整，也是陈这些年诸多文章里难得的一篇自曝个人小聪明的文字了。——如此作解，也是因为我个人与一些前辈接触里的体会与体验，说来话长了。”
我回复她的评论：“我听你讲过你与前辈的接触，状态似乎相同，可惜陈丹青没有你说的这份惭愧，我们的礼仪规矩可以不完整，可是惭愧可以补足那份完整，而现代派式的心态只能露出更大的破绽。”
韩青不满意我那种“应该怎么样”的语气，她打电话来，提醒我警惕文章中讲道理的成分。我先还不觉得我讲什么道理了，随后立即自省，悟到自己对陈丹青的批评正是倚仗到了一些道理。假如她不提醒，我几乎忘了自己写作时的窘境——我当时的确想过：陈丹青在高仓健面前的处境和心态我们都会有，我凭什么批评他呢？后来我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才有了批评的立场。
韩青认为我说的用惭愧之心去补足礼仪的落差，未免太简单了。她以前在报纸编副刊，与一些文坛大家打交道，每次前去拜见，老先生们都站在门口迎接，行礼如仪，他们那套仪礼做起来是很自然的，却让她有受不起的感觉，但她只能接受，自己却有微弱的意愿抗拒进入这规矩中，因为那不合我们的自然，做起来不真实，可是在老先生们面前，我们的营养不良的自然又显得理亏，有捉襟见肘之感，这体验并不舒服，甚至觉得只有我们迁就他们，而他们从不迁就我们，这里面不太公平，也不无委屈。韩青说她自己就有随口一说，老人就当真的经历。有一次她随口夸奖一位老先生的茶叶有泥土的芳香，结果那位老先生每次见她都带茶叶给她，她也有每次喝茶都像陈丹青穿皮衣一样，希望老人别再给她茶叶了，这几乎成了她不可言说的压力。
韩青提到的这种种心态，触及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在这么多年破字当头，立不知在何方的环境中，往往陷入的“有礼无仪”的窘境，心里纵然是尊敬的，因为做起来没有那行云流水的仪态，故采取不作为的放弃态度。不过我和韩青的讨论还是要落实在对文章的看法上，韩青认为陈丹青写高仓健这篇文章是诚实的。她说，陈丹青是聪明人，聪明人总是玩谋略的，他在这篇文章里因为没有玩谋略，所以很难得地玩砸了。
我还是要从我的逻辑讲过去：陈丹青并非没有玩谋略，而是谋略已经玩到不玩也在玩的地步了。他文章中的不齐整，是他和高仓健之间的不齐整，他把他自己修剪得还是很齐整的，假如他能写出韩青刚才讲自己经历时那些错错落落的感受，自己不齐整了，与高仓健之间也就齐整了，文章也就不会玩砸了。陈丹青给自己“云淡风轻”的定位，来自于一贯的为消解江湖白眼的谋略，可是这个谋略在高仓健的敬意面前完全用不着，他的轻看自己的语调用到这篇文章里几乎是一种反效果，只因为这盔甲被他用习惯了，他顺手也就拿过来了。大概陈丹青也自知这“形象选择”用得并不顺溜，所以相比于其他纵横恣肆的访谈及文章，这一篇的文字是极小心与收敛的，可是当玩谋略的人终不免被谋略玩时，再有诚意，他还是补救不了文章在真诚方面产生的缺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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