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我要出门，在家里交代好老公：我回来之前你不能出去，因为爸爸今天还没大便，你要在家等妈妈电话。他答应了。我妈那边我早已讲好了，老公就在相邻的一栋楼里，随喊随到。可我出门以后想想不放心，又给我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已经跟小龙交代好了，你到时一定要打电话叫他来，你不要一个人弄爸爸。我妈说，知道知道。我听她口气有点掉以轻心似的，便追加了一句：你一个人是弄不了的，你要是不喊人，万一出了事，不要说我们没安排好……这句话等于是用万一出事的责任来威胁我妈了。
等我坐上回家的地铁时，我又打电话给我妈，想告知她我就要回来了。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我赶紧挂掉，怕她正忙着我爸，接电话给她添乱。过了十几分钟，我妈打电话来了，气喘吁吁的，但是很高兴。她告诉我，我爸大过便了，但是她没有喊小龙，是她一个人弄的，她让我爸扶着助步器站的……我妈一说，我就想象出这当中的风险在哪里。以前我和我妈两个人弄，我先把我爸从轮椅上拔起来，架住他的双侧腋下，不让他赖下去，我妈则先把轮椅撤后，然后才有个空间挤到我爸身边，给他褪裤子，我再把我爸转个弯让他坐下，现在让我爸扶助步器站着，我妈去把轮椅撤后，在这个空档里，我爸就是孤零零没有依靠的，助步器能代替我这个人所起的保护作用吗？我一想到这个提心吊胆的场面，就有点暗暗地来火，同时也对我妈的行为匪夷所思，她为什么放着讲好的人不用，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我回到家，当我妈又一次叙述她刚才一个人操作的新成就时，我当即给她泼了一盆冷水，我说，你以为我们会为你的能干表扬你，我们却要为你的冒险批评你。
我妈说，我又不是要你们表扬，我就是想看看我一个人能不能行。你把助步器废掉不用了，我认为还是可以用的。我说，你这是在冒险，哪天爸爸摔倒了，磕在浴缸上、马桶上，你后悔也晚了。我妈说，我一直是扶着他的。我说怎么可能呢？我这么武断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有一天上午我妈出去，我也是一个人弄我爸，手忙脚乱的，助步器的四只脚与轮椅的两只踏脚互相扞格，想要一边扶着我爸，一边把轮椅推到不碍事的地方，人叉开一个“大”字，还嫌两只手不够长，助步器横在我和我爸之间，也让操作多有不便，最后还是请钟点工帮我把轮椅撤了后。不过有一点还是有利于我妈这种一个人的操作方式的，那就是我爸的腿比前段时间有点劲了，虽然走动还是不行，他站在那里，用两只胳膊撑着助步器——撑得发抖，让人看着不放心，但到底是能站一会儿了。
我跟老公讨论，我妈这种行为是不是不想靠儿女？老公说，她怎么可能不靠呢？这几年不是一直在靠着吗？我说，你讲的是事实，我讲的是心态。要强的老年人，虽然在越来越多的生活领域里逐渐塌下去，需要靠儿女来支撑了，他们仍然要在逐渐沙化的土地上，寻找缝隙顶出一根根小绿苗，这是仅剩的独立与自由的希望，是让自尊有所依凭的筹码，是在废弃之地有所作为的证明。也许我会鄙夷这点小绿苗的物质作用，可它给了我妈精神上的满足，倒是真的。
我知道我妈有了一次成功，她就会更加鼓起逆水行舟的勇气，为了防范风险，我具体研究了她的操作程序，结果发现，她的方式还真的可行。她把助步器、轮椅摆放成一个可以互相容忍的角度，自己先靠近我爸，扶着他坐下了，才去撤轮椅，这的确是安全的。看来她妈也跟我一样，有一种理工科爱好，喜欢探寻操作程序的最合理途径，只是这一次，我没想研究，不以为这里也有可斟酌处，所以把我妈的研究成果给抹杀了。看来得向我妈检讨，向她学习，她开发出来的小绿苗也是有实际作用、可以为我所采纳的。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