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不了”背上有一条深棕色的背脊线，在马场要找“烦不了”的后代，认这条线就行了。但是头一天骑马，李子给我挑了一匹灰色的阿拉伯马，这马慢，我死催活催，才勉强跟上吴舒里，后来我换乘了“烦不了”的后代，一匹四岁的小公马，跟“烦不了”一样的性格，只要后面有马蹄声，就不惜命地跑，我的控马技术有限，收不住它，只能放任它跑，好在这里是草原，一望无际，路况清楚，不像南京的紫金山盘山道，左拐右拐，随时有意外，在草原上人也不太紧张，我算是实实在在享受了一回耳畔的风声。
我在心里叫它小凡，问马工它的名字，得知叫黄二号。这叫什么名字？这是集体生活的印记。小凡的步伐要比它爹丰富，“烦不了”不会大快步，小时候缺少训练，没把步子拉开，小凡会走大快步，也许是得自山丹马的遗传吧？据说山丹马跑起来，能把前腿和后腿拉得几乎成一直线。小凡的体力也像山丹马一样，好得无底。第二天骑马的回程上，南京一位马友，骑术比较高，马没我的快，他老来撩我，说刘老师我们来较（gao）一回，我坚决不敢。不敢也不由我，这伙人终于在下一个小坡时发起了俯冲，小凡也跟着跑起来，起先还在后面，逐渐一骑领先，然后就跑上了一条不足一米宽的黑土路，左边是铁丝网，右边是向下的斜坡，斜坡下面是较宽的碎石子路。我不想贴着铁丝网跑，这太有隐患了，可小凡的速度叫我无法调转它下斜坡，它简直就是逃命的速度，逐渐地，我已听不到后面的马蹄声和人声了，风声将世界变得寂静，我不明白小凡为什么还在跑，跑得如此孤独，就像要跑到地老天荒。这时我看见前面的黑土路塌掉了大半边，下面将发生什么，它会擦着铁丝网，还是冲下斜坡？我毫无主张，只能听它由命，小凡依旧不减速，没等我想明白，只见它奋力一跃跃过了那个缺口，我松了一口气，握缰绳的手都软了，此时我听到后面有马工追上来了，我喊着不要追，越追我这里越不停，可马工不理解，他骑一匹最快的马，从碎石路上超过我，冲上斜坡，拦住了小凡。我以为从此好了，谁知他不拦以后，小凡又开始跑了，我真替它累啊。
到了营地，稍事休息，再上马回宾馆时，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力气驾驭小凡了。那匹阿拉伯灰马没人骑，我对马工说，我就骑着它慢慢溜达回去吧，马工不同意，说，这灰马回家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真好笑，就像老早插队时批判的那种农民：“上工磨洋工，下工打冲锋”，我只好不换马了。
山丹军马场海拔2800米，像我这种到过6000米都没怎么着的人，起先没把这点海拔当回事。可有一天骑马，不过是1个小时的多云天气，接着就转阴了，我没搽防晒霜，脸不仅发烧，还肿起来了。紫外线还能晒肿人啊？李子说可能是高原反应，毕竟我在西藏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
其他的南京人睡一觉就解了乏了，他们过足了马瘾，往敦煌去了。这里有到张掖的班车，你需要头天订票，第二天班车会来叫你。第二天早晨，天还黑着，就听见院子门口汽车喇叭尖锐的叫声，然后就听见喇叭一声声远去，在远处一个地方又叫了数声，隔了大约十来分钟吧，又回到院子门口叫。前一回大概是叫醒乘客，然后回来接你。这样的班车真够体贴的。听说这体贴而辛苦的车走到半路，轮子掉了一个，驾驶员下车追那个反方向逃窜的轮子，把乘客们笑疯了，车不能走了，他们只好另外拦车。
这一类质朴（里面没有向游客邀宠的成分）虽然造成不便，却让人精神放松，我喜欢上了这块地方，如果吴舒里一直在，我可以年年到这里来避暑，山丹军马场的第一代老职工多数去城里养老了，第三代年轻人也给送出去上学打工了，第二代的职工承包了草场农田，还在这里经营着，空房子很多，租住一个月很便宜。我带着手提电脑在这里上网写作，闲时可以骑着马到处转，关键是要能随意骑马，当初买马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可吴舒里能在这里坚持多久呢？他的流浪汉命运永远是选中一个地方、开辟一个地方、离开这个地方。靠他是靠不住的，我想我应能凭着“烦不了”，成为山丹军马场的一个“自己人”。
掉了一个轮子的班车。
吴舒里专门安排了一个早晨，让我们依次跑过油菜花地，他用相机连拍。因为没有别的马一起跑，“小凡”就跑得悠悠荡荡，不紧不慢。我骑马从来拍不出那种耳畔有风的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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