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从武汉回来，休息了一阵，今天又出去看她的老同学了。她其实也不是跟别人交往很多很频繁的人，但她脑子里的联系网，似乎会自动地调节联系的节奏，比如，跟谁有半年没联系了，这个人就会让她想起来，使她打个电话去问候一下，或者，假如住在同一个城市，就去看望一下；跟谁刚刚聚会过，这个人就暂时静止下来，假如这个人是属于一个月联系一次的，那就等待一个月以后再想起来。总之这个网是与时俱进的，网上的各个联络点，会按照一定的频率，在相应的日程附近自动激活。包括我爸爸，她会记得什么时候该给他洗澡了，或该理发了，该刮胡子了，该剪指甲了。她不是看到人，哦，头发长了，指甲长了，再有即时反应，而是由记忆来负担着，我常常想，她记忆的负担是多么的重。难怪每天晚上要吃安眠药，大概是要把那些不肯睡眠的、自动繁衍的事情用药麻痹掉，她的大脑才能休息。以前，我妈的记忆力是出奇的好，现在不行了，她也承认不行了，尤其是看电视剧的时候，电视里稍稍次要一点的人物，今天明明熟悉了，第二天就变陌生了。可是在家务事上，她会坚持自己没有记错。今天把黄豆倒进装麦片的罐子里了，她说，我明明记得这个罐子是装黄豆的嘛，怎么装麦片了呢？把黄豆从麦片里往外拣的时候，我一开始还有点来火，我想说，您以后就少做点事唻。后来我知道自己不对，小孩子想做事，做坏了，我们不是会说没关系吗？对老年人为什么要苛求呢？我还是习惯于我妈是不会错的，她宁愿不做也不应该错，我对我妈的这种苛求，让我悲哀。
我的意思是，坚持这种苛求与放弃这种苛求，都让我悲哀。是鲁迅用过的那两个字：“伤逝”。
所以我实在忍不住将我妈的照片秀出来显摆一下。87岁的人有这样的神气，让我骄傲。哪怕我妈经常说自己“外强中干”了，那点靠不住的“强”依然是我们生活中的慰籍。
这是我表妹在武汉拍的，我妈妈（右）和她的大妹妹（我大姨）、及小弟弟（我小舅舅）。
这张是抓拍的，步态多么矫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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