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厨房写东西,是为了兼顾着做晚饭,我妈不愿袖手,也来帮忙,她的人和话语在厨房这个空间里绕啊绕的,我什么也写不起来。她的帮忙是行为主动的那种,主动却不做主,不停地跟我商量:我现在开始煮绿豆怎么样?四点多快五点了应该可以了吧?……绿豆已经开花了,我倒米进去罗?……米不够啊?够了,还有中午的剩饭呢。……我剥三个粽子够了吧?……这个粽子真空包装,里面是生的还是熟的?……三种办法弄熟啊?我觉得还是蒸好,蒸比较干净。……扎粽子的绳子我现在就剪掉吧?省得蒸热了以后不好弄,……什么?六个一起蒸出来啊?那么多怎么吃得了?……中午的剩饭一起倒进稀饭里算了吧?……还要剥咸鸭蛋啊?
我坐在电脑前面,只觉得上半身被这些问题一片片地像刀削面一样地片成无数的尘屑,浮游在琐碎的斟酌中,或许我已经胀大成充满厨房间的一团海绵,我知道让这些浮游的话语在我身体中穿来穿去,能慰籍我妈做事的寂寞。奇怪的是,那“海绵”孔洞里曾经容纳过的问题并非轻如鸿毛穿过去就不存在了,它们变成了沉甸甸的“水分”,非得让我写出这些文字来,算是挤掉了一点分量。
二
晚饭后,我大弟弟一家来玩,平时他们来看我爸妈,是下午来,晚饭前走。所以他们走了以后我爸有点不知所措,他在等着吃晚饭。我让他吃药,他不肯,说那是临睡前才吃的,我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不睡觉呀?他就要去找钟,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他偶尔会在夜里12点起床,把那时当成早晨,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至于早晨为什么要开灯,那也不奇怪,因为冬天他5点起床时就是需要开灯的。
他对饥与饱,困与不困似乎不太在乎了。因为他只要困,随时就可以睡一觉。前段时间,他下颌脱臼的第一天,纯粹用吸管吃东西,吃得很稀,不足平时的分量,问他饿不饿,也说不饿。
他逐渐脱离时间的束缚与感官的束缚。
刚好读到波德莱尔的一首诗《陶醉吧》:……为了不去感到时间那可怕的沉重——它折断了您的肩膀/并把您向地下弯曲。/您应该没有幻想地去陶醉。
醉于何物?——美酒,诗歌,还是德性,随您便,但是,快陶醉吧。
老年人,醉于什么呢?醉于记忆力的减退?我爸也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对自己身体的诸多不便会时常流露自我嫌弃的神情,可是对于搞错时间,他只是呵呵一笑,便自我谅解了。我也谅解,没有焦虑,有限的时间逝去了,要什么紧,无限正向我们显露,我们有恃无恐,虽然也会忧伤,可这忧伤是和颜悦色的,在无限的背景上,它与一切都不对立,显示出和解一切、融汇一切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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