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委宣传部,我受到了与在街上截然不同的对待。宣传部的人也来自外地,想必他们也经常接待外地人,他们照例对我一个人跑这么远感到惊奇,我就像飞来峰一样,呈现出背景的不连续性,于是他们慷慨地拿出自己的背景来接纳我。
宣传部长很默契地拿起电话,找县委办公室,问有没有去科加寺的便车。对方的电话一转到主任的手上,部长称呼“主任”的语气立即变成了熟稔的降调,脸上浮现出有私交的笑容,他们首先谈起了别的事情,是他们内部的什么事情,这种谈话是只需要说半句对方就能懂的,我是局外人,不需要懂,也就不太关注。可我侧身坐着,部长打电话的语气却如潮水一样渐渐浸润了我靠近他的一侧身体,那是我所熟悉的机关内部的一语多义、互相抬举、暧昧亲切的说话方式,而我的另一侧身体,则因为电话内容的隔膜,依然呆在陌生干爽的局外。此时我的眼耳是不管用的,只有身觉在发生作用,我像是蒙着眼睛,跟着那熟悉的语气,深入到了普兰的首脑机关里,去接近通往科加寺的方便之门。就在我的注意力麻木,不知何时有结果的时候,部长把电话放了下来,对部里的一个年轻人说,下午,你陪刘记者去一趟科加寺吧。然后笑着对我说,我就不陪你去了。他的笑容带着一种既是领导又是绅士的谦逊雍容的态度,却稍稍令我意外,因为在他打电话之前,我们聊天,几乎聊成背包客之间的关系了,以至于他一说不去,我还真的有点遗憾。
我不知道宣传部长找的是便车,还是特地为我派的车(从后来的情况看,是下午车有空,于是就为我派了,同时布置陪我去的小曹了解一些基层情况)。我一边感谢他们,一边在心里不知好歹地质疑这个安排,下午去,难道他们不知道有问题?这个悬念我也不便提出来,怕好不容易派出来的车经我一提醒就不派了。
上午剩下的时间,小曹陪着我看普兰大名鼎鼎的唐嘎国际市场。只有六七排简易房屋的唐嘎市场,大概会叫所有到此一游的人哑然失笑。上了一个陡坡,一个老长的下坡让我踌躇——我有点懒得走下去,路尽头的市场一目了然,引不起我逛的兴致。它匍匐在平坦的山凹里(唐嘎就是“大平坎”的意思),周围是缓缓而上的远山,整个地形就像是因它展开的一个笑靥。因为有小曹带着,我省略了一道心理工序,未经怀疑,就顺利地承认了这个国家一类开放口岸的资质。我在明晃晃的阳光与尘土之间,浮皮潦草地逛了逛,除了几个游客,几乎没有什么人买东西,我对运货的骡马留下了一些印象,它们与我擦肩而过。至于坐在房子里的尼泊尔商人,我不知道他们坐在里面有什么必要,怎么赚钱。但显然有我看不见的赚钱途径,据说这里是以批发为主。我重新回到高坡,想眺望国际商人们走过的桥或路,并沿着它们去看普兰那边的印度、缅甸或尼泊尔,但我什么也看不清找不着,有小曹指点也看不清找不着,只能将不济的眼力向远方挥一挥,对面的国度,纷纷化在无尽延伸的虚无缥缈的视而未见中。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