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说,我和我妈都任性。她甚至羡慕我对八十多岁的父母还有这样那样的要求。
任性的模式都是自我中心的: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个模式固然有倾吐的便利,却很少让我们反思信息传递的失效问题。包括我自己,我对我儿子的要求也有屡屡失效处,失效导致重复,重复导致进一步失效,甚至造成恶性循环的平衡——重复的话语填补了对方不作为的空白(对方干脆用忍受唠叨来替代行动)。不作为无止境,话语复制也无止境,双方就这么比拼生命力,一个坚持不懈地讲,一个无比嫌烦地听,能量都耗在两个人的攻防上,事情的解决却毫无进展,这未免太荒谬了。
必须跳出任性模式的轮回。以前,我对抗她那些具体的要求之所以没有用,是因为我没有颠覆承载这些要求的背景。我跟她之间正常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只能陷在日常生活的轮回里无以自拔。而改变背景,则能将日常生活异常化,就好比将一个正常的东西放得无比大,或缩得无比小,或改变它放置的场合,都能颠覆其原有的世俗意义。
于是我找到了一个新的模式,我称之为宏观法,即:把眼界放大,让事情变得可以忽略不计。我对我妈妈说,你只要按这种公式去想问题,你就能从这个问题里跳出来了,你也就放松了。这个公式是:就算……又怎么样?在就算的后面,你放上最坏的结果,然后问你自己,这个后果就算出现了又怎么样?比如:就算钟点工把海带切得三角八棱又怎么样?就算抹布没有及时搓干净又怎么样?就算小黄鱼放坏了又怎么样?……
我妈说:那何必呢?那多可惜啊。好好的东西为什么要让它放坏啊?
……
一计不成。于是我改用微观法,把事情隆重化,放大。我说:那就把你的要求白纸黑字写下来,贴在冰箱门上,作为家务事的标准,省得你朝我费多少口舌也没有用。比如:
抹布要随时搓干净,烘干或晾干。
客厅里的字纸篓一有东西就要倒。
沙发坐过了,随时要整理平整,不要让靠垫横七竖八没正形。
粉丝要剪短一点,否则吃起来要爬梯子。
盛菜时情愿多拿一个碗,在一个碗里装得太满,动不动汤就流得一桌子。
分两顿吃的,要盛在两个碗里。等等。
我妈说,算了算了,有什么好写的。写了还是只有我在乎,你们才不在乎呢。
她真是太聪明,知道我在将事情的分量病态化,所以不上当。同时她也认清了:既然我们不在乎,她要求我们有什么用呢?白费劲。于是这部分的话语之门可以关闭,而代之以新产生的默契——各人只承受自己在乎的,不想承受就要让自己不在乎。
当然,这种认识只是理论上的。日常生活的轮回,只怕还是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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