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点,我打车去阿里办事处。拉萨的出租正处在计价与讲价的两可之间。讲好10块钱。到了阿里办事处,司机还在呼呼地开,眼看到城外了,他忽然醒悟:开过了。赶紧掉头。一边自问:我刚才想什么了?又问我:你害怕了吧?以为我要把你开到什么地方去……我说,没有,我怀疑是我记错地方了,还没来得及怕。
去阿里的卧铺车很新,被子也是新的,而且不臭,真是难得。我旁边是个北京人裴,三十多岁。他说了他打算中的旅行路线,正好与我相同,我们似乎有结伴同游的可能性,但是谁也没提出来。上铺是几个阿里的俊小伙子,在拉萨读书,放假回家。都是很要求上进的藏族小伙子,一路上聊天,他们总说要好好学本事,各种各样的本事都要学一点。他们不是用忧虑的口气,怕工作难找啊之类,而是充满信心地,相信自己是阿里等待归来的人才。后面几个二十来岁的四川女,我猜不出她们去阿里干什么,她们也不太做声。后来我听到其中一个娇声娇气地喊了一声“妈妈”,那个“妈妈”也就三十来岁,我还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阿里已经发展到足以吸引这些人了。
快开车的时候,又上来一个戴礼帽穿棉袄的胖子,一人占两个铺位,一晚上呼呼大睡。原来他是该旅运公司的经理。姓肖,也是北京人。年龄比裴还小一点。他跟年长的司机说话,用的是关照孩子的语气。 我被车上的柴油味困扰,睡不着,头疼极了。又害怕引起高原反应。汇报给肖经理,他使劲闻了一会,没闻到,但他还是让司机查,我还以为他很关心乘客,其实他关心的是他的车以及可能被浪费的柴油。有一点可以证明:途中我们熏得受不了,要开窗。他怕冷,就用一种克制住满心恼火的声音要我们关上。
到天亮司机才查明原因,是车顶的油箱溢油。查明原因也没用,还是溢,顺着我们这一侧的车窗流下来,这900公里把我们从头熏到尾。因为阿里的路途长,沿途又没有加油站,他们只好在车顶做了油箱。这辆大客车是用宇通客车改造的。据肖经理说,他还设计改造了底盘。后来有一次过河,多少来往的车辆都需要拖拉机拉,拉一辆200元,大家都说这个开拖拉机的发死了。而我们这辆车是自己闯过去的,肖经理在闯河时挥拳高喊自己公司的名字:藏羚羊!藏羚羊!乌拉!我只在这里看到了他的心。
我不清楚我和这个经理之间什么地方犯对立。照理说我应该感谢他,他开发了我所需要的客运路线。阿里地区给了他们公司很好的优惠政策,全部手续一天之内办好,可见阿里也是很欢迎他们的。他们的工作时间很长,也有牺牲精神,明知阿里人的平均寿命只有47岁(我认为现在不止了),照样来此工作。肖经理的雄心壮志并不仅限于这条线路,我听他跟裴吹,说他将来还可以在神山圣湖收门票,“因为我们提供环保啊。外国人从尼泊尔进来,到神山圣湖很方便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很愤怒。是的,他想得有道理,这些目的也一定会实现。神山圣湖将被他们整得方便、快捷,人气旺盛,以后到阿里来的人将会看到一个个成熟的旅游景点。一切都无可指责。然而我就是愤怒。也许我只是气自己,既想贴近人类原始而艰辛的生存状态和大自然的纯真状态,又依赖于他们的旅游开发,于是手段消解了目的。
五天后我在离神山不远的一条河边,看到藏羚羊的车陷在河里,据说发动机进水了,麻烦还不轻。车上的乘客不知被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心想,神山的门票可不好收啊。但是我也不敢幸灾乐祸。生怕心思歪了,我坐的车也歪了。在阿里这样一个如履薄冰的地方,人们常常用天气、道路等各种与运气有关的东西来提醒你:心要诚,心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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