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喜根同学的博客里展示了很多千灯镇的灯,引我想起20年前,我所去过的千灯镇,那时竟没有想到要追问一下千灯镇有没有灯。现在从喜根那里知道,千灯镇真是有心就有缘,有名就有实,几年前,他们正想着要建设一座展示灯文化的博物馆,就遇上了北京千盏古灯的收集家殷小林,两者相得益彰,这个古镇终于有了名实相符的新名片了。我不禁把旧文翻出来,两种形态对照着看,有了现在的形态,我笔下的那种形态还能找到吗?
昆山县的千灯镇有一座塔,叫秦峰塔,秀气至极。象一个正在窜个子的少年,瘦瘦的,脑袋尖尖的长上去。它是1400年以前建的,没有猝然被什么炮火毁掉,宋代、明代对它只是修补,明代加了一层。这使我很高兴,因为看见了真历史而不是假历史。
忽然与一个古东西相对,人总是肃然而生敬意,忽然又告诉你这不是原来的,是后来建的,你的敬意就如升起的帆,一个绳扣松了,嗒然落了下来。
环绕秦峰塔有个不收票的小公园,早晨八九点钟,沿墙的廊下挤满了喝茶的人。每张粗糙的桌面拄着几只同样粗糙的手臂,放一只水瓶伴几个茶杯,一条长凳坐三个人,有的坐两个,都把一只脚提起来搁在旁边,这种无意识的整齐很醒目。老人多,都是男的。没见他们彼此说多少话,陌生人走过,他们就愣愣地瞧,头略低,眼睛略有点向上翻,随着那人移。
千灯镇干干净净的,我走过青石条铺成的小路,去吃“火鹿(这两个字要合成一个字,念ào)鸭面”。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个老太太在削莴笋。她看我 ,我也看她,对视的结果,她先笑了。嘴是瘪的,抿着笑,唇线渐渐弯起来的时候,有春日迟迟的意思。
即便是逛市场,也同样让人心情舒畅。一个挨一个的农民蹲在地上,守着他们的货物。我指着一篮带根和泥土的小苗问:“这是什么苗?”被问的一激灵,抬头答道:“番嘎(茄)。”我又往旁边指:“这是什么?”她知道我是不买的,仍然告诉我:“菜高(椒)!”两个字念得极有音韵。我再指,她又答:“黄固(瓜)!”黄瓜苗的主人是旁边一个男的,他忍不住跟她一起答起来,我们都笑了,带着一种相互欣赏的诧异的欢喜。他们不是卖主而成了教师,我不是买主而是学生。即兴的变化,仿佛钢琴家随心所欲将一个弹熟的曲子来个变奏,新鲜又美丽。
东逛西逛,在小镇非功利的宽和中,是一种享受。我没有介入千灯镇的生活,也许这是一种错觉。可是世界上的错觉并非这一件,我何必非要纠正它呢,既然它给了我那么单纯美好的刹那?
1990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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