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阿里的路程终于到尾声了。我有点搞不清，这个目的地怎么又叫阿里，又叫噶尔，又叫狮泉河？好像一种流行的工艺品套娃一样，地区、县、镇套在一起，其他地方大概是套得比较久，只用一个地名了，它还是一个地方三个地名，随你叫。
车快到狮泉河镇时，出现了峰回路转的局面，路旁的石头山，像各种各样的“狮”迎面坐地而来，它们并非真有狮的形象，只因为它们是狮泉河的前奏，我与它们打照面时，脑子里反应出来的字就是狮……来不及想完整，卡车飞速，又来一个狮……就这样有了狮狮狮的效果。此前我看介绍，说阿里是建在荒漠与戈壁上的，我没想到有山，这些山仿佛魔法在夜里变出来的，让我感觉不真实。而地名中的“狮”,乍一听也是突兀的，山与狮都突兀，就这么一拍即合了。据说狮泉河之得名是因为源头像狮的口，阿里地区其他三条河孔雀河、象泉河、马泉河也都是以源头的山谷形状来命名的。内地河流的命名，要么是依着具体的地名，如秦淮河苏州河，要么是纯概念的，如幸福河友谊河，都比不上阿里这些既形象又有灵的河流名字。这些用于命名的动物还不是鸡鸭犬冢一类属于日常生活的，狮、象、孔雀都带有华彩的形上性质，马也是可以进入精神领域的。西藏人的山川都有被生命化、神圣化的特征。
我后来一直想在白天再走一遍这条路，否则我无法消除那印象的梦幻感，我分不清其中有多少变化是夜晚行车、被灯光与黑影渲染出来的。第二天我在狮泉河的城里屡次朝东边望，那里的确有红黄颜色的山，提供着我由此经过的证据，但我记忆中的底片仍然不能翻转成明朗的照片，因为从狮泉河镇看到的山只是一个终结点，我无法获得横看成岭的线性过程，没有时间随行，我就无法进入原来的情境，就像道理再明白也不能治愈沉淀在潜意识里的病症一样。直到前不久我在网上看到卫星地图，我沿着那条叫301的省道看过来，一路的红黄皱褶，这电脑上的“沿途”感觉忽然让我放了心，它给了我一种进行时的亲历感，虽然是虚拟的，对像化的，地图上的山才把我看到的山变成了真山。
我们到达阿里地区招待所已经是早晨3点多了。我忘了这招待所叫什么宾馆了。阿荣下楼来迎接我们，他给我和阿芳在二楼定好了一个标间。我有点踌躇，怕碍他们的事。可那会儿也顾不上这些，只想摩拳擦掌大睡一场。阿芳则欢天喜地，要与阿荣他们一起宵夜，街上没有通宵的馆子，但还能买到啤酒小吃去阿荣房间吃，我觉得第一要务是清洁自己，阿芳却不顾一路的风尘只管把干净裙子拖出来换。我到楼下打听，何时有热水，被告知：没有时候有，洗澡要在指定的时间去公共浴室。我只好在这个空有模样的标间里洗了冷水澡，然后像深海的鱼一样，安心地潜入海底，万事与我不相干，明天也与我不相干，我什么也不惦记，进入了时空无限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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